那日江潇月携着凌风,跟清水道长等人一并上山,主仆两人双双挂单清天云雨宫,不过江潇月回宫后,便到后山闭关,借由五柄桃木剑结成聚灵阵,疗伤修行,偶尔清水青衣亦会来阵旁一同打坐,一来因阵灵气丰沛,二者替大仙护法。
反倒是本来一颗心忐忑不安的凌风,上了山却无比清闲,每次去后山探查,都只见江潇月入定不动,清水青衣对他也无指示,而云霄居士则因他曾喊停四人刀阵,常常领他早晚课、供奉、礼拜、禅坐、诵读云云。
那圆脸道人则是云霄师弟,道号云峰,则唤他共同清扫落叶、盛饭打菜、洗刷茅厕等等。
初来很是忙碌,待过了半月便也适应,往来香客亦是渐渐熟悉宫里多了一位笑面居士,用斋时会笑问是否再来一碗清粥,挂单时会含笑递送寝具,诵经抄写时亦会笑答解惑。
季秋上旬,落叶甚多,凌风一边扫着,一边望向后山,突然向云峰问道:“仙人闭关都要多久呢?”
云峰的圆脸皱起,思索片刻:“方丈有时一坐就是半年,住持倒是快了些,短则三五日,久则三五周。”
凌风听闻后伫立半刻,笑容僵硬道:“半年?”
“呵呵⋯⋯”云峰笑道:“披星居士修为更高,兴许要更久,若依照《道经》上所载,一坐十年也是有的,不然怎么会说山中无甲子呢?”
“啊?”凌风在秋风中,心思凌乱。
接着一整日,凌风都心不在焉,递给想出恭的香客经书,用斋时木筷捞着空碗就口,打坐时待到人去楼空才被云霄拉起。
日落夜垂,众人回寝,凌风拖着步伐,顿足缓步,直到在侧殿看到披星居士时,才逐渐回神,甚至还有些不敢置信,听闻对方招手叫唤时,才激动快步上前。
“还适应?”江潇月看着一脸动容的凌风,微微困惑。
“居士出关了?”
“嗯⋯⋯可能还要再闭关。”
“啊?!”凌风张大嘴,宛遭雷击。
江潇月摇摇头,无奈道:“不是现在,今晚收一收行囊,明日我们得下山一趟。”
“喔、喔,好!遵命!”凌风喜上眉梢,推门入室。
江潇月亦转身回寝,此番闭关,总算将金丹修补一二,靠着聚起的大量灵气,滋补好外层裂痕,虽然缝内依然有雷光跳闪,但总算能缓缓转动。
因金丹滞碍,灵液凝炼耗时,只能先将灵气吸纳入体,而《星火功》便是将诸身窍穴化作繁星,逐一点燃,待全身穴位炼化,打通经脉,便是功法大成。
江潇月在筑基后期时,就已将此功练至圆满,待晋身金丹境后,顿时缺了再上一层的修仙功法,只能继续将就打磨。
寝内洁净,想来是在他闭关时,有人定期清扫,江潇月将五把桃木剑摆置床榻,逐一检视,细细思量。
原有七把,各具灵性,其中两把是仙师传下的阴阳子母剑,一把是自己炼制的土灵剑,两把水火灵剑是向百宝阁高价求购,木灵剑是晴儿佩剑,金灵剑则是在一洞天偶然拾获,为了凑齐这化劫阵所需,可说是劳心劳力又所费不赀。
如今尚有木灵与冬阴剑流落在外,下山前可得在北峰再转转,哪怕寻不着,若能捡些红桧碎片,多少也能贴补些家底。
将木剑置入乾坤袋中,又掏出所剩丹药符箓,仅剩两颗回心丹、解毒丸,土灵符也用尽,只有水灵符与火灵符各两张、以及一张任何修士看到都会眼红的替身符,此符可是关键时刻能保命的压箱宝。
至于其他法宝,多半都随着日月峰被雷劫毁去,袋中一颗凝水珠、一块辟邪玉、一串索仙绳,脖挂一条招福链,指套一枚清心戒,袖中一把木萧,即是全部家当。
盘点清楚,订下日后行走之计,江潇月不自觉又想起晴儿每每下山前,忙得四转,东拿西捡的模样。
就好比⋯⋯晴儿总会问个没完:“月郎这回要带多少银票?碎银要吗?那闭气丸呢?”
不等他回话,又转身喃喃自语:“带着吧,说不得要下水探寻呢,有回也是到那湖底寻宝,这样那水靠也得收拾,啊,火灵符是不是要再画几张?如此才能烤烤湿衣,还有那白衫易脏,不行,得换墨青衣,风郎别愣着,来帮忙啊!”
“我早就收⋯⋯”
话到一半,江潇月才发现寝室空荡。
江潇月静静看着室内桌椅,无声无月无星,也无晴儿。
他如此看着空无。
直到日出。
“叩叩叩。”敲门声响:“居士?”
“来了。”江潇月把木萧收回袖袍中,推门而出。
待完成早课,食过素斋,辞别众人,江潇月才领着凌风上山。
“居士,我们不是要下山?”
“先上山。”
凌风只当江潇月在打哑谜,没想到竟是真的一路往顶峰爬去,以他练过一些把式的身手,要跟上居士的步伐,还是有些勉强,好在途中走走停停,江潇月沿途不时寻觅红桧,倒让凌风能喘气休息两三回,并在日落时分,双双登顶北峰。
北峰是巫山五灵峰最矮的一座,若遇云雨,登顶则是一片白墙,眼下倒是晚霞美好,夕阳残血,凌风见此绝景,从怀中掏出折扇,眺望摇曳。
江潇月则以飞快的步伐,在顶峰环绕数圈,绕了三五回,也才捡到两片红桧木片,加上方才上山的三块,一并丢进乾坤袋后,便要唤凌风下山。
“下山?”凌风摇扇的手略显僵硬:“居士这⋯⋯眼下天都要黑了⋯⋯”
“所以呢?”
“不是,居士,在下,不,小人,不,卑仆已经走不动了。”
“走不动?”江潇月挑眉,看着凌风尴尬的笑容:“你好歹也是江湖好手。”
“居士莫再提,卑仆顶多算二三流。”
“那也算入流了。”
凌风苦笑:“就算一流高手,武道宗师,在居士面前,又算什么?卑仆以前眼瞎,不知居士竟也是神仙人物,若是早些知晓,怎会⋯⋯”
“打住。”潇月摆摆手:“伸手过来。”
凌风有些困惑,但还是收扇,把右手递了过去。
潇月搭上手腕,灵气入体,环绕一圈,有些讶异,却也在情理之中,收手后看着凌风的笑脸,缓缓道:“尔有下品灵根,虽年纪稍长,但⋯⋯想不想修仙?”
“我?”凌风笑容凝结,仓惶跪下:“我?卑仆?我能修仙?”
“嗯。”潇月点点头:“想吗?”
“自然是想的。”凌风点头如捣蒜:“但⋯⋯我⋯⋯披星居士愿意收卑仆为徒?”
“不愿。”潇月看着眼前的青年,书卷气中伴着无时无刻的笑面,用正气包裹着内在充满算计与险恶的心机:“但我能引你入门。”
凌风直接嗑头:“居士待我如再生父母,卑仆就算做牛做马也难以偿还如此恩情⋯⋯”说到后头竟是哽咽嚎啕。
潇月看着又哭又笑的凌风,再看终于落入地面的残阳,他不觉得自己能感化恶人向善,他能做的,就是把恶虎关在笼里,而自己就是他的天,他的笼牢,哪怕逃出笼,也能拴回来。
山峰临夜,披星居士朗诵《道途》所载,传授感悟天地灵气之法,凌风盘坐闭眼入定,晚风吹拂,脸上犹有泪痕。
一夜无话,灵气非是一晚就能感悟,清水聪慧也耗时一季,清衣却花了一辈子,至于潇月,则是一朝闻道,夕落入门。
两人清晨下山,体悟整晚的凌风,竟不觉疲惫,虽还是跟不上潇月的脚程,但总感觉似乎比昨日的自己,还要更快了些。
不过行至山腰时,潇月却朝着南方拐弯,又让凌风一脸困惑:“居士?”
“咱们再上晴雨峰。”
“不、不会吧⋯⋯”
“走吧,跟上。”
“居士前日不是说要下山?居士?等等卑仆,居士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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